去年底，一位澳大利亞能源圈的華人朋友向清泉建議：“您是能源智庫的領軍人物，可否邀請您參加我們澳大利亞華人能源與資源協會（ACERA，一個注冊于澳大利亞的非盈利非政治性公益學術組織）于2025年2月24~25日在西澳州珀斯（Perth）舉辦的第三屆澳中LNG論壇”。能源智庫領軍人物不敢當，但去參加一個國際天然氣及LNG論壇還是非常必要的。
天然氣及LNG作為最清潔的化石能源，在全球能源生產和消費中的地位（包括在發達國家市場）是不可撼動的，基本占到一次能源消費總量的23%左右，是僅次于石油（32%左右）、煤炭（26%左右）之后的第三大清潔化石能源。天然氣及LNG主要用于城市燃氣（主要是家庭和居民用氣）、工業領域（鋼鐵、玻璃、陶瓷等工業產品的燒制都用到天然氣）、發電領域（天然氣發電，在美國和歐洲，天然氣是用于發電的最主力能源，占到發電用能的40%以上）、交通領域（如加注LNG的重卡等）和化工農業領域（如用天然氣生產高端化工品和化肥等）。
在能源轉型進一步加速的當下，業內有人將天然氣比作“橋”，即從煤炭石油等重化石能源過渡到零碳能源（風電光伏核能等）的橋梁；也有人將天然氣比作“伴侶”，即非化石能源的陪伴，可以和非化石能源融合發展；還有人認為，天然氣及LNG在未來較長一個時期（2040年之前）仍是主力能源消費品種之一。但是在中國，由于天然氣利用成本偏高、化石能源的屬性、市場化改革不到位、供給充足性和使用安全性等問題，一直面臨著“不尷不尬”的境況。2024年，天然氣在全國一次能源消費中的占比維持在9%左右（消費量4222億方，相當于3.4億噸油當量），這一占比已經持續四年沒有大的變化，似乎到了一個“瓶頸期”。當然，隨著中國整個用能總量的增加，天然氣消費量水漲船高，但與其他清潔能源品種相比，天然氣的發展在中國還是相對慢了一些。
（天然氣及LNG全產業鏈流程示意圖）
那么，中國天然氣發展到底有哪些特點？此次赴澳參加上述第三屆澳中LNG論壇也倒逼清泉對這些特點做一梳理，至少可以歸納為以下十個方面。
第一，中國是全球第四大天然氣生產國、第三大天然氣消費國、第一大天然氣及LNG進口國。2024年，中國天然氣產量2488億立方米，位列美國（1.14萬億方）、俄羅斯（差不多6820億方，高峰產量曾在2021年達到7000億方以上）和伊朗（2600億方左右）之后，為全球第四位。如前所述，2024年，中國天然氣消費量4222億方，位列美國（約9000億方）、俄羅斯（約4700億方）之后，為全球第三位。2024年，中國進口天然氣（含LNG）1841億方，其中管道天然氣761億方、LNG7820萬噸（折合天然氣1079億方），繼續維持其全球第一大天然氣及LNG進口國地位。
第二，進入21世紀，中國的天然氣消費快速增長，年均復合增長率達到13%，2007年曾創下同比上年增加23.8%的紀錄，但近三年一直低于8%。中國天然氣消費量由2000年的不到300億方，快速增長到2024年的4222億方，25年時間里翻了近四番。2024年，受宏觀經濟、新興產業、國際氣價下跌等影響，全年天然氣消費量同比增長7.8%，占一次能源消費的9.2%。截至目前，中國形成了城市燃氣、工業燃料、發電、化工為主的利用結構，這四大領域分別占天然氣用量的36.4%、38.7%、15.7%和9.3%。2024年，天然氣需求增長驅動因素發生新變化，交通用氣支撐城燃用氣快速增長，工業和發電用氣較快增長，化肥化工用氣小幅增長。
第三，近兩年，拉動中國天然氣及LNG消費量增長的首要動力是LNG重卡這一交通用能的強勢爆發。我們知道，重型卡車由于其運載量大、長距離運輸等特點一直是支持中國工業化和制造業“世界工廠”的絕對運輸主力，長期以來，驅動重卡的燃料一直是柴油。柴油銷量增減由此也成為衡量中國經濟好壞的晴雨表。但近年來，車用LNG價格持續處于經濟性區間，全年LNG與柴油等熱值比價為58%（也就是說，燃燒LNG的成本只是柴油的三分之二），達歷史相對低位，經濟性優勢顯著。這就導致LNG重卡銷量出現爆發式增長，2024年全年銷量達到18萬輛，同比增長17%；截至LNG重卡保有量接近80萬輛。由于LIN重卡的替代等因素，全年全國柴油的替代量（下降量）高達2500萬噸左右。全國柴油消費自2019年以來已經進入下降通道。
第四，近兩年，天然氣發電加快發展，與新能源、水電協同作用日益增強；與此同時，工業用氣穩健增長，“新三樣”拉動作用顯現。我們知道，近年來我們太陽能光伏發電和風電發展一騎絕塵，其新增發展裝機速度和規模已經遙遙領先于火電裝機，但其間隙性、不穩定性也持續成為其發展的短板。為平穩電力供應，構建多渠道、多品種的調峰電源，彌補峰谷差成為必然，而天然氣發電就是一個重要選項。2024年，廣東、四川、安徽、海南等地天然氣發電項目加速落地，氣電新增裝機近1900萬千瓦，創歷史新高。氣電在2024年快速發展的一個背景是，2021年前，國家執行能源消費總量和強度雙控政策，煤炭生產和利用受到限制，多地出現拉閘限電等電力供應緊張情況。由于氣電在彌補供電缺口方面能發揮重要作用，因此各省積極規劃一批氣電新項目，經過幾年建設周期，這批項目于2024年開始進入規模投產期。還有，各地建設燃氣電廠原因不盡相同，比如四川規劃在建10多個燃氣電廠，主要是由于極端天氣頻發、水電出力波動大。
2024年，中國天然氣快速發展的另一大動因是，制造業和基建投資較快增長，以舊換新與大規模設備更新政策提振工業品需求，工業企業生產穩步擴大，全年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5.8%。特別是，“新三樣”（電動汽車、光伏設備和電池儲能設施）快速發展帶動鋼鐵、玻璃、有色金屬等用氣產品需求，驅動天然氣在工業領域快速上升。
第五，中國的非常規天然氣（含致密氣）增儲上產勢頭強勁，2024年非常規氣產量占比已達40%以上。2024年，新增天然氣探明地質儲量近1.6萬億立方米（包含頁巖氣和煤層氣），達歷史高點。中國天然氣產量2488億立方米，增量超130億立方米，連續8年增產超100億立方米。值得一提的是，2024年中國非常規氣（含長慶油田生產的致密氣等）產量近1000億方，占總產量的40%左右，其中煤層氣超160億立方米，頁巖氣超250億立方米。其背后是，中國制定了積極的頁巖氣產業發展規劃與支持政策，用6年的時間實現頁巖氣產量超100億方，又用2年的時間實現產量翻番；2024年，頁巖氣產量超250億立方米，占中國天然氣產量的10%左右。
第六，中國已經成功構筑橫跨我國西北、東北和西南邊境的跨國天然氣進口通道，并從東部海上大規模進口LNG，多元化進口格局體系日臻完善。其中，西北通道以中國—中亞（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天然氣管道系統為主，目前的輸送能力為550億方/年；東北通道已中俄天然氣管道為主，目前已建成380億方/年的輸送能力；西南通道已中緬天然氣管道為主，設計輸量120億方/年。2024年，我國進口天然氣1841億立方米，增速11.2%。其中管道進口量761億方，同比增長13.4%、占比41%，土庫曼斯坦是最大來源國，增量主要來自俄羅斯；LNG進口量7820萬噸（約1079億立方米），同比增長9.7%。澳大利亞為最大LNG來源國，占比34%。
第七，中國天然氣需求未來仍具有較大潛力，至少還有10年的快速發展期。綜合研判認為：2025~2035年是天然氣發展快速增長期。這一時期，天然氣以持續替代高污染燃料、與新能源融合發展為動力，重點保障民生、發電用能及在工業、交通等領域助力能源轉型和產業升級，需求較快增長。預計2035年中國天然氣需求達到6200億立方米。2035~2040年是天然氣發展的峰值平臺期。這一時期，以與新能源融合發展為主要動力，需求保持在6000~6500億立方米/年。隨著電氣化進程加快、新能源規模應用，天然氣充分發揮為電力系統調節作用；在遠洋船運等難電氣化領域持續替代高污染燃料。2040~2060年是天然氣發展的消費回落期。這一時期，天然氣成為新型能源體系重要保障能源，以“天然氣+CCUS”集中式脫碳利用為主要模式，發揮靈活易儲功能，為能源系統調峰，城市燃氣等分散式利用逐步減少。
第八，未來10-15年，天然氣在工業、發電、城市燃氣等領域將繼續發揮重要作用，有效助力“碳達峰”。其中，工業用氣增量最大，主要受“氣代煤”規模增長、新興產業需求影響，預計“十五五”期間用氣量年均增速4.1%；發電用氣增速最快，氣電投產高峰、新能源大基地配套氣電項目拉動需求，預計“十五五”期間年均增速7.8%；城市燃氣穩步增長，預計2030年城市燃氣用氣量將達1860億立方米，預計“十五五”期間年均增速3.5%；化肥化工用氣持穩，受政策影響，未來增長規模有限，預計2030年用氣量410億立方米，預計“十五五”期間年均增速0.5%。
第九，天然氣發電的靈活性、多應用場景決定其在我國新型電力系統中將發揮重要作用。相對于煤電深度調峰改造、抽水蓄能、電化學儲能等調峰用能形式，天然氣發電調峰具有啟停速度快，100%全負荷啟動只需9~10分鐘、且是100%的基荷電源，應用場景多元、適合在可再生能源富集區與負荷中心建設，以及占地少、用水量少、建設周期短等優勢。一方面，氣電可作為靈活性電源支撐可再生能源大規模發展，應對可再生能源發電的間歇性、隨機性給電網穩定運行帶來的挑戰；另一方面，氣電可為重點區域提供增量清潔電力，而且更適宜建設在重點城市及區域的負荷中心。預計到“十五五”末，氣電裝機由目前1.45億千瓦規模增至4億千瓦，占比由4.3%增至4.4%。
第十，中國天然氣消費到2035年前后能否占到規劃的15%用能占比高峰，要取決于天然氣發電能否取得重大突破。按照規劃，如果到2035年前后，天然氣消費占我國一次能源消費的占比能達到15%左右，則天然氣的消費量到時突破6000億方，甚至7000或8000億方并非難事，前提是天然氣的利用必須變得更經濟、更安全。略顯遺憾的是，截至目前，氣電成本明顯高于其他電源成本與電力市場現貨交易價格（天然氣度電成本依然在0.5元人民幣以上，顯著高于煤電、水電、核電和太陽能），在電力系統中缺乏競爭優勢。這導致發電企業氣電投資積極性受挫，中長期氣電發展前景不確定性加大。也許，我們需要一次力度更大的“價格闖關”和市場化；也許，我們的天然氣生產和供應企業，以及天然氣進口企業，需要提供更充足、更廉價的天然氣和LNG。
以上十點，不單單是清泉個人的思考，也凝結了中國石油集團經濟技術研究院天然氣研究團隊的洞見。其中前六點是關于中國天然氣發展的現狀，是“立足當前”；后四點是關于未來的研判，屬于“著眼長遠”。盡管天然氣在中國發展的定位依然存在一定爭議，但作為石油天然氣人，清泉將一如既往地支持天然氣、擁抱天然氣。有一點需要強調的是，2024年中國的天然氣對外依存度達到43.6%，較上年上升1.3個百分點，但這絕不意味著中國天然氣安全的狀況變差。天然氣作為一種全球大宗商品，中國積極參與全球天然氣及LNG的投資生產和貿易交易，恰恰是中國經濟進一步對外開放和在能源資源利用上進一步全球化的表現。盡管由于能源地緣政治沖突和烏克蘭危機等造成大國關系緊張，但隨著化石能源的清潔替代和全球經濟疲軟造成的天然氣供需長期寬松，以及多元化的進口渠道對沖了大部分外部風險，加之中國國內天然氣生產供應能力的持續增長，中國的天然氣安全雖“敏感”，但絕不“脆弱”。天然氣的飯碗一直端在我們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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